【海外投资审查】风起云涌：CFIUS等机制如何重塑跨境并购的“游戏规则”？

在全球化浪潮奔涌的今天，跨境并购（Cross-borderMergersandAcquisitions,M&A）一直是企业拓展国际市场、实现资源优化配置、提升核心竞争力的重要战略路径。近年来，以美国外国投资委员会（CommitteeonForeignInvestmentintheUnitedStates,CFIUS）为代表的各国海外投资审查机制，正以前所未有的力度和广度，深刻地影响着全球跨境并购的生态。

这股“审查潮”不仅为交易双方带来了额外的合规负担和不确定性，更促使企业重新审视和调整其全球投资布局与风险管理策略。

一、CFIUS的“放大镜”：从国家安全视角审视跨境交易

CFIUS，作为美国境内负责审查可能威胁美国国家安全的外国投资的跨部门委员会，其职能和影响力在近年来被显著强化。最初，CFIUS的关注点主要集中在国防、关键基础设施、敏感技术等领域。但随着地缘政治的复杂化以及新兴技术的飞速发展，其审查范围已悄然拓展，并愈发关注那些可能涉及国家安全、经济安全乃至公共卫生安全的投资行为。

为何CFIUS如此“热衷”于审查？这背后反映了全球主要经济体在国家安全和经济主权方面的日益担忧。尤其是在科技领域，先进技术如人工智能、半导体、生物技术、5G通信等，不仅是经济增长的引擎，更是国家竞争力的关键。一些国家担心，通过并购获得这些敏感技术，可能被用于军事目的，或削弱本国在关键技术领域的自主可控能力。

因此，CFIUS的审查，更像是一面“放大镜”，它将跨境交易置于国家安全的光谱下，细致地审视每一笔可能影响美国国家利益的投资。

CFIUS的审查流程通常包含几个关键阶段。首先是通知和审查（Review）。交易双方可以选择主动向CFIUS提交申报（MandatoryFilings），或者在交易完成后进行事后申报（VoluntaryFilings）。CFIUS在收到申报后，有30天的时间进行初步审查。

如果认为交易可能涉及国家安全，则会进入为期45天的调查（Investigation）阶段。在调查期间，CFIUS会与相关政府部门、情报机构进行广泛沟通，评估潜在风险。

如果CFIUS在调查后仍认为交易存在国家安全风险，则会向美国总统提交一份报告。总统有30天的时间来做出最终决定：批准交易、要求交易双方提出缓解措施（MitigationMeasures），或者禁止交易。近年来，我们看到越来越多的交易因CFIUS的审查而面临修改条款、引入美国投资者、剥离敏感业务，甚至最终被叫停。

这给希望通过并购拓展美国市场的外国投资者带来了巨大的挑战。

二、超越CFIUS：全球投资审查的“连锁反应”

CFIUS的影响并非孤立存在。它所掀起的这股海外投资审查浪潮，已经引发了全球范围内的“连锁反应”。越来越多的国家，尤其是那些在关键技术领域具有战略重要性的经济体，也纷纷效仿，建立或强化自身的投资审查机制。

例如，欧盟内部，虽然没有一个统一的CFIUS，但各成员国近年来也加强了对外国投资的审查力度，特别是在涉及关键基础设施、网络安全、能源、媒体以及具有战略意义的技术领域。一些国家，如德国、法国、意大利等，已经制定或修订了相关法律，扩大了审查范围并缩短了审查时限。

在中国，商务部和国家发展改革委发布的《外商投资安全审查办法》也明确规定了对涉及国家安全的外商投资进行审查的程序和标准。该办法将审查重点放在了影响国家安全的关键领域，如国防、能源、交通、水利、金融、信息技术和网络安全等。

澳大利亚、加拿大、日本、韩国等亚太地区国家，以及英国、以色列等其他重要经济体，也都在不同程度上加强了对外来投资的审查，尤其是涉及高科技、关键矿产、数据安全和地缘政治敏感领域的投资。

这种全球性的投资审查趋势，使得跨境并购的交易环境变得日益复杂。对于企业而言，每一次跨境并购交易，都需要对潜在的审查风险进行周密的评估。这不仅仅是成本的增加，更可能意味着交易周期的拉长、交易结构的调整，甚至最终交易失败的可能。因此，理解和应对这些日益严格的审查机制，已经成为企业在全球化战略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三、为什么是现在？审查收紧背后的多重推手

是什么原因导致了全球范围内投资审查的收紧？这并非偶然，而是多种因素交织作用的结果。

国家安全担忧的升级是核心驱动力。在地缘政治竞争加剧、大国博弈日益明显的背景下，各国政府对国家安全的高度重视前所未有。技术优势被视为国家竞争力的关键，保护本国在关键技术领域的领先地位，防止技术外流被他国用于军事或战略目的，成为许多国家的优先事项。

经济安全概念的扩展也扮演着重要角色。除了传统的国家安全，经济安全的概念也正在被重新定义和扩展。一些国家开始关注外国投资可能带来的对关键产业供应链的控制、对国家经济政策的干预，以及对国内就业市场的冲击。这种“经济民族主义”的抬头，使得投资审查的理由更加多元化。

再者，新兴技术的快速发展也为投资审查带来了新的挑战。人工智能、生物技术、量子计算、先进半导体等颠覆性技术，其潜在的应用范围广泛，既可能带来巨大的经济效益，也可能对国家安全构成新的威胁。各国政府需要密切关注这些领域的技术发展和投资动向，以防范潜在风险。

信息和数据安全问题的日益突出，也促使审查范围进一步扩大。随着数字化转型的深入，数据已成为重要的战略资源。各国对外国投资者获取和处理敏感数据的能力，以及数据跨境传输的安全性，越来越感到担忧。

理解了这些背后的推手，我们就能更清晰地认识到，海外投资审查并非一时兴起的“贸易保护主义”措施，而是各国在全球化新格局下，为了维护国家利益、经济安全和技术主权而采取的战略性举措。这种趋势，在可预见的未来，仍将是影响跨境并购市场的重要变量。

【海外投资审查】“通关密码”：企业如何驾驭CFIUS等复杂审查环境？

在CFIUS等日益严苛的海外投资审查背景下，跨境并购交易的复杂性和不确定性显著增加。企业若想在这片“雷区”中顺利前行，并最终达成目标，就必须掌握一套行之有效的“通关密码”。这套密码，关乎前瞻性的风险评估、精细化的尽职调查、灵活的交易结构设计，以及与监管机构的有效沟通。

一、风险预判与尽职调查：洞察“雷区”的第一步

在启动任何一项跨境并购交易之前，首要任务是对潜在的投资审查风险进行预判。这需要深入理解目标国家/地区的投资审查法律法规、审查标准、审查历史以及监管机构的偏好。

对于美国CFIUS而言，其审查的核心在于“国家安全”。因此，企业需要重点评估目标公司是否属于以下几类：

关键基础设施提供商：如能源、通信、交通、金融服务等领域的关键基础设施。先进技术企业：涉及半导体、人工智能、生物技术、航空航天、网络安全、5G通信等敏感或出口管制技术。处理敏感个人信息或政府数据的企业：尤其是在涉及美国公民数据时。与美国国防项目或政府合同相关的企业：无论规模大小。

可能为外国政府或国有企业提供战略支持的企业：即使是间接持股。

一旦初步判断存在潜在的审查风险，精细化的尽职调查（DueDiligence）就变得尤为重要。这不仅仅是财务和法律层面的审视，更需要深入到技术、运营、数据、供应链以及公司治理等各个维度。

技术尽职调查：评估目标公司拥有的技术是否属于敏感范畴，是否受到出口管制，是否存在知识产权纠纷，以及这些技术在未来是否可能被用于军事或安全目的。运营与供应链尽职调查：分析目标公司的运营是否依赖于关键的国内供应链，是否存在被外国政府施加影响的风险，以及其产品或服务是否可能被用于影响美国国家安全的活动。

数据合规与安全尽职调查：评估目标公司如何收集、存储、处理和传输数据，特别是涉及敏感个人信息和政府数据的合规性，以及其数据安全措施是否充分。治理结构与实际控制人尽职调查：审查目标公司的股权结构、董事会构成、高级管理人员背景，以及是否存在外国政府或其代理人可能施加不正当影响的迹象。

通过全面细致的尽职调查，企业可以更准确地识别潜在的审查风险点，为后续的交易策略制定提供坚实的基础。

二、交易结构与缓解措施：灵活应对审查的“润滑剂”

当识别出潜在的审查风险后，灵活调整交易结构和主动设计缓解措施，是成功通过审查的关键。

审慎选择申报方式：对于存在较高风险的交易，建议选择主动申报（MandatoryFiling）。虽然会增加前期工作量，但可以避免事后被动审查和可能面临的更严厉处罚。对于风险较低或有把握通过审查的交易，可以考虑事后申报。优化股权结构与控制权安排：有限合伙或少数股权投资：避免取得对目标公司的绝对控制权，尤其是敏感领域。

引入第三方（如美国本土投资者）：在某些情况下，引入信誉良好的美国本土投资者共同参与，或将部分股权转让给美国实体，可能有助于缓解审查顾虑。设置特殊投票权或否决权：围绕特定敏感事项（如技术出售、核心管理层变动等）设置非控制性的特殊投票权或否决权，而非全面的控制权。

主动提出缓解措施（MitigationMeasures）：这是应对审查的重要手段。企业可以在交易协议中预先设计一系列旨在消除或降低国家安全风险的条款。常见的缓解措施包括：建立独立的运营实体：将敏感业务剥离到独立的子公司，并由美国公民担任关键管理职位。

限制对敏感技术或数据的访问：建立严格的访问控制和数据隔离机制。接受第三方监督：同意由独立的第三方机构对交易的合规性进行持续监督。限制产品或服务的出口：承诺不将产品或服务出口到特定国家或地区。披露与报告义务：定期向CFIUS等机构披露相关信息，并接受其审计。

承诺不干扰美国政府的国防合同：遵守美国劳动法和环境法规：

在设计这些缓解措施时，务必确保其具有可操作性、可执行性，并且能够真正消除审查机构的顾虑。

三、与监管机构的沟通：建立信任的桥梁

在审查过程中，与CFIUS等监管机构进行开放、透明且持续的沟通至关重要。这不仅是信息传递的过程，更是建立信任、争取理解的过程。

提前沟通与咨询：在交易初期，如果对审查流程或潜在风险有疑虑，可以考虑与相关政府部门或法律顾问进行非正式咨询。清晰、准确地提交申报材料：确保所有提交的文件和信息都真实、完整、准确，避免遗漏关键信息或误导审查人员。主动回应与解释：当审查机构提出疑问或要求进一步信息时，应迅速、诚恳地予以回应，并提供详细的解释和支持性证据。

展现合作态度：在整个审查过程中，始终保持积极、合作的态度，展现企业遵守法律法规、保障国家安全的决心。聘请经验丰富的法律顾问和行业专家：拥有熟悉审查流程、具备良好政府关系和专业知识的法律顾问和行业专家团队，能够为企业提供关键的指导和支持。

四、定制化策略与长远眼光：在不确定中寻求确定性

全球投资审查的环境是动态变化的，每个交易的背景和细节也各不相同。因此，企业必须采取“一案一议”的定制化策略，而非套用模板。

关注宏观地缘政治与产业政策：密切关注国际政治局势、贸易摩擦、产业扶持政策等宏观动态，这些都可能影响审查的松紧和侧重点。预设“B计划”：充分考虑交易失败的可能性，并提前规划备选方案，如调整交易目标、寻找其他投资机会，或优化现有业务布局。

构建长期战略：将投资审查视为全球化战略的一部分，而非仅仅是并购交易中的一个“障碍”。通过长期、稳健的合规建设和负责任的投资行为，逐步建立良好的企业声誉和政府关系。

总而言之，面对CFIUS等海外投资审查的严峻挑战，企业需要以审慎的态度、专业的知识和灵活的策略来应对。这不仅是对企业风险管理能力的考验，更是其全球化征途中能否“行稳致远”的关键所在。通过对风险的精准预判、交易结构的巧妙设计以及与监管机构的有效互动，企业有望在这片充满挑战的“海洋”中，找到属于自己的航道，把握住跨境并购的机遇。